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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昀和崔至臻抵钱塘的第十五日清晨下了一场小雨,持续两刻钟,闷热被撕开一个口子,大股凉爽空气涌进来,乌云过滤阳光的灼热,铺散在远山头如深深浅浅的水墨。瑞林客栈一楼,店小二紧张地盯着面前的男子,气宇轩昂却难掩疲倦,玄色圆领袍布满灰尘,正单手执大海碗,一口气饮下一碗豆浆,店小二向他身后望了望,门外拴着他通体油亮的黑棕大宛驹,随行人为其卸下马鞍。

近二升豆浆下肚,男子放下碗,长舒一口气,讲究地从袖中掏出手帕擦嘴边的水渍,店小二走近,堆笑道:“客官,您打尖儿还是住店?若打尖儿还需稍等片刻,您来得早,后厨还未烧火呐。”

“不用,我找人。”男子扬了扬手,帕子丢给小厮。

“这样啊……您找谁?”

“你们这里可有一位姓王的大人?”

王大人是掌柜的贵客,店小二尚不知眼前这人的底细,如果轻易将贵客信息透露给外人,恐遭责难。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男子,其身材高大,腰间配宝剑令牌,随从数量不少,左右都是得罪人,他犯难。

店小二思索着,通往二三楼客房的台阶上脚步声由远及近,他疑惑回头,就见常跟在王大人身边的中年侍从笑着迎下来,似乎姓常,只听他道:“何大人远道而来,有失远迎。”

自京都到钱塘,何昼走旱路赶了快一个月,风餐露宿,日夜兼程,是为协助李昀料理走私北境珠宝一案,这也是李昀南巡目的之一。他早年随何由在钱塘治水患,对其地理环境、人脉网络、进出贸易俱耳熟能详,又在京中接触过走私犯人,信息掌握全面,没有人比他更合适。

何昼合手于胸前作揖,回道:“常……大人多礼。”

“何大人脚程真快啊,奴才昨日还与主君说,您估计明日傍晚才能到,谁知一大早就见着您了,实在惊喜。”

何昼嘴角抽了抽,他虽先在丰州后至钱塘,常年在地方,淡出朝廷许久,可在李文诚身边摸爬滚打数月,也锻炼出几分察言观色的本领,听常德喜一口一个惊喜,心知自己大概是来得不巧。

他那日在兴庆殿站得心底发冷,走出殿门时两脚发虚,晃晃白日不似从前,人世在李文诚的三言两语间换了一副景象,他回府静默几日,期间谢雍邀他小聚也以身体不适推辞。紧接着接到圣人急召,看着密报上所书“朕览卿所奏京师走私之名录矣,有急务需卿协助,速赴钱塘”,何昼渐渐想明白一件事。

入仕六载,前三载为朋友,为安北都护府,后三载为父亲的仕途,为钱塘百姓,若让他再回答一次天盛十八年除夕李昀在两仪殿问他的问题,他或许会有不同的答案。何昼当夜收拾好行装,翻身上马,望着一片漆黑的都城,心想至少谢雍说对了一件事,圣人正当壮年,不论今后谁入主东宫,谁拜相称臣,他都是圣人麾下兵。

“是我不赶巧了。王大人要出门?”

“正是,主君今日已排好的行程不好更改。何大人连夜赶路,想必筋疲力竭,不如稍作休整,奴才已为大人开好上房。”

刚收声,又一行人从台阶走下,打头的是数个佩刀护卫,民间武士大都没有品阶,但这些护卫着浅青圆领袍,乃九品以上,为禁军侍卫,后面跟着身着月白常服的侍女,或执团扇或携行囊,里面备好了主人出行的一应物品,脚步很轻。盛朝不许官员铺张浪费,出门在外更是一切从简,带三四个随从已是极限,这般如此大的阵仗不会再有第二人,常德喜忙上前道:“主君安,何大人已经到了。”

何昼知来者何人,恭敬地弯下腰,只悄悄拿余光望向不远处的楼梯拐角。客栈的走廊不设窗,从浓重阴暗走出来的那人身穿蟹壳青海棠纹团领袍,束玉璧皮革蹀躞带,在一片绿的白的之中格外显眼,红花绿叶皆是铺垫,他一出现,便无人敢高声言语,只等他站定,说了一句:“辛苦了。”何昼方放下心来。

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,李昀身后出现一只小手,捉住他的袖口。

天盛二十年夏,这是何昼第一回见崔至臻。

此时此刻在瑞林客栈的众人、乃至远在京都的王公贵族们,或许不知道从哪一刻起命运已经发生了改变,他们的人生悄无声息地偏离了轨道。何昼的南调,裴若愚的复出,谢雍的自我绝弃,李文诚的崛起,辛凌洲的弹劾,孙家的岌岌可危,北境的自相残杀,政治棋盘上的一切被打乱、重组,全因为一个除夕的夜晚,帝王的内心在瑞雪园倾斜。

何昼这时尚对此一无所知,他隐隐约约看见藏在圣人背后的小娘子,那张莹白的面孔闪过,他脑海中零零碎碎的事有一刹那连成一串,却转瞬即逝,陡然生出全然莫名的后怕,似乎是对未知的恐惧,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。

她是一个沉默的参数。

何昼缓缓回神,楼梯上空无一人,才意识到李昀已经远去。

崔至臻爱下雨天,尤其喜欢雨后空气中弥漫的泥土味道,她晨起推开窗,看到阴沉的天和打湿的青石街道,由衷感叹道:“真是好天气”,终于肯出门。

吸取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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